我的外爷

晚上看到了小舅及舅舅家的诸位兄弟姐妹写给外爷的文字，我看到细节点滴处潸然泪下，热泪在眼眶中奔涌，女儿在一旁的咿呀言语一时全听不见，我如同晕厥般，双目瞬间模糊，耳边风驰电掣，记忆回到儿时，对，儿时，对外爷的记忆数那时最深……

我出生之前，母亲曾因劳累过度而小产，不得不在家中休养多日，邻人见到惊觉她的面容消瘦蜡黄的厉害。忽一日有人给外爷捎去了这么一句话，正在田地里挥锄劳作的外爷，一听便顿时扔下锄头径直从地里跨出来，抄最近的小路往这个塬边上的二女儿家赶，晚饭也顾不上吃，天黑之前赶到我家，饭照样不吃，连夜护送母亲去五十里外的眉县青化乡医院工作的父亲那里，直到将虚弱的走路都要扶着墙的母亲交给父亲照顾，他才着实松了一口气。一路上他们搭了个顺路的大卡车，车头上只能再坐一人，外爷当然是让母亲坐，而他在寒冷的夜风中却迎风站在后方车厢中，双手抓牢，以防摔碰。那时的乡镇公路是沙石路面，一路上坑洼坎坷，寒冻颠簸之苦，外爷都坚忍受住。时隔三十几载，母亲每每忆起总是双眼泛红，她说那时没有外爷及时带她就医就没有如今的她和我！

小时候的我没满周岁就在外婆家寄养，从那时起外爷不知在我家到他家的路上来来回回多少趟，抱着我、拉着架子车载着我，后来我会走了背着我、拉着我的手走，最多的时候是用他的那根又宽又长的黑粗布腰带将我伏在他背上“五花大绑”再背着走，我伏在他的温暖的背上，一路与他的身影一起一伏，听着他沉稳均匀的一呼一吸却渐渐睡着了，不知不觉到了，我被外爷一声又一声乐呵呵的呼唤声叫醒、“松绑”，外爷用卸下来的大腰带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拍打我身上的尘土，而后是他自己身上的尘土。我的屁股一路勒得够痛，所以印象特别深刻，我又怕让外爷绑上背、背着走，又盼着去外爷家，总是一副期待又受罪的矛盾心理。而外爷被深深勒痛的肩，直到后来他总是肩背痛，外婆时常点烧了白酒给他涂抹消痛，我站在一旁静静的看时才终于明白自己曾经让外爷那么的负累，给他因为生活的苦累上又增加一份重负，如今想来不禁鼻子一酸，我似乎明白，一个人常常自省与回首往昔是那么的至关重要，莫是如此，你怎会知道你是从哪里来，又将往哪里去！

母亲常说三个女儿，外爷对她的操心劳神劳心最多。那是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母亲一人拉扯我们姐弟三个，家里家外家务与农活多是她一人支撑操持，没有帮手万事难捱，外爷事无巨细操碎了心，大到四季农忙，小到一把锄头，一只小铲，外爷都会帮手、费心。农忙时外爷忙完了自家带着舅舅们来帮我们家；我们从土窑搬上了砖瓦新房，架子车、厨房里的梨木案板，烧灶的风箱，大小铁锅及实木锅盖，一整套竹制蒸笼等等都是外爷在各个农交会上亲自细心物色或背或扛或架车置办来的。甚至后来我们家的压面机亦是外爷去绛帐代买了用架子车一步步拉来我家的，试想这在农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均为儿子忙的父亲中有几个这样为女儿费心的？我的外爷并不高大健壮，但他宽厚坚忍，用温暖厚实的胸膛为他这个女儿撑起一片天！

无论多远的路，外爷都习惯了迈着轻快的步伐很有耐心而不紧不慢地一步步去丈量。小时候最开心的事莫过于放学回来发现外公来了，外婆暖的岐柿子又脆又甜他给我们背来了，外婆蒸的红豆粑粑他给我们背来了。外爷见到我们总是满脸喜悦的亲切呼唤我们名字。走女儿家他多半会穿一身藏蓝色中山装，头上蓝色的确良圆顶带舌帽，脚上是圆头黑布鞋或黑色松紧布鞋，一身上下素净平整，村里人过后都说，看看人家的外爷咋能像个农民，分明就是个有文化的乡干部。我心里美滋滋的，他们怎会知道我的外爷是位真正的先生，写得一手好字呢，他们还真猜对了，有这样一位立身农民本分又有较高文化修养的外爷我是多么的自豪，他耕读持家，勤劳俭朴又督促儿孙们刻苦学习文化知识。

我长大一点，接受启蒙开始学习汉语拼音了，外爷为了考考我的学习程度，一般的口头语言显然太易，他随手拿出了外婆研修的一段繁体经文，因为经文读出来前言后语一个孩子完全听不懂逻辑因果，考察更有难度，我在纸上听着外爷口诵而一字一句用拼音拼写出来，外爷一看直夸我拼音学的扎实、用的准确，一个劲儿鼓励我好好念书学习，弥补母亲的遗憾。我当时还是贪玩的懵懂幼童，对待上学这件事只是出于好奇，并不懂什么念书的因由，被外爷这一番启发和夸赞，却让我印象深刻并对汉语言的兴趣始终浓厚，学起来带劲儿，原来这个特殊的“启蒙”对我的积极影响却是至深至远啊！

去年深秋，我日夜难安思乡念亲人之苦，回家乡探望，外爷耳朵已经全然听不见，给他大声吼着说话，他还是一脸听而未闻的疑虑，他看见我嘴巴动弹便朝我笑笑。他腿脚不灵便要借助拐杖，平常在客厅便坐在轮椅上，双腿舒展，自己可以挪动，我看到他看看一屋子的儿女、孙子，面容平静安闲，他处在自己近乎无声的世界里，耳根清静内心也平和安详，他让我帮他把轮椅挪到阳台的窗户边，他晒太阳，不时看看窗外路过的人和车，窗外正好临街，他的眼睛有得探看，头脑心思都得以活动活动，如此他的心亦不会太孤寂吧。外婆尚有福气对儿孙们或关切或牢骚什么呢，有口头上的交流之乐，而外爷却活在了自己晚年既平淡又寂静无声的世界里，我想他内心每天对看见的和自己所思虑的事和物，又会涌起多少波澜和细浪呢，交流的困难让我们不禁心里微酸，而他却安若泰山之巍巍然，不悲不惧不疑亦不以为苦！那份平和又让我心中一热，佛说：“圣人之心常寂常照，寂则一尘不染，万事休矣，照则遍觉十方，无事不澈”。大道至简，外爷似乎早已悟彻。

今年春节回家，每日神色劳顿，疲于琐事，日日却行程满满来去匆匆，大年初三好几家亲戚要走，我们一家三口赶到外爷家，几家家里家外人声欢悦，大家拜拜年、拉拉家常，一屋子人声鼎沸，外爷却安睡在他的炕头，我看到他安详睡着的面容，才发现外爷真的老了很多很多，耳边那么吵他却安然深眠，我又多想他能心会到我想给他说句无声的动嘴巴的话，看看他矍铄有神的眼睛，忽然他似乎听见我来了一般，陡然睁开双眸定睛看我，人是有第六感觉的，外爷他分明是听到了我来看他了，谁说他听不到，他心里却是清晰通透的呀。

临到初八返家之前又去看望外爷外婆，他正好被小姨和大舅挽扶着自己拄着拐杖和外婆一起从家门口走出来门前路上，我们看到了直呼巧，快步迎上去，我清楚的听到外爷喊我，用了胸腔的力气喊出来，那音调和童年外爷多少次温热的唤我名字的音调毫无二致，含着温蔼的关怀与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气，我认真的记住了那声呼唤。

我如今已为人母，容颜体貌有变，但我的眉目却在外爷的心里牢记，我惊叹他眼不花心不拂乱，老远一眼就认出我来（其实个个儿孙他都心里清楚记得）。这一声呼唤我铭入内心深处。之后回到佛山我在梦里还真切的听到外爷喊我的名字，午夜梦醒，没有开灯，闭着眼，双眼热热的，泪入双鬓，我伸手去抹，那炽热让我想起我曾握住的他的手，他的手干燥温暖而有力，那是同一样的热度。

我会想他，我不会对身边的任何人说，因为他们可能觉得如此遥远又如此年迈的你的外公，你这个外孙女远在天边，他身边那么多子孙关怀孝顺，排起了长长的一条队，也轮不到你一个外孙女，何况你只是众多外孙中的一个。可是我真得会想他，他那无声的世界我很关切，他在想什么，他时常在念佛还是慢慢回忆他的这漫长而劳碌、载风载雨的这一生，如今儿孙满堂、颐养天年的这一生。由他的身上，我望见了人类的一切老者、高寿者，自幼及老，人类的一生我都看到，生与活的不易，平安喜乐，老来需乐活。受半辈子乃至大半辈子苦，殚精竭虑这一生，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奋力完成自己的使命，到了老的走不动了，终于可以坐下来微笑着舒展眉头，儿孙各个和顺安康，万事都已不必自己去担忧了，自己却老得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了，多半时间是听着时钟的滴答声自己又要睡着了。我多么渴望能够回到童年，而那时的外爷总是年富力强、知书达理，温言霭语的对我们谆谆教导……

愿外爷外婆分分秒秒时时刻刻身心安泰！（文/阅读时间作者·静荷）

郑重声明：本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旨在传播更多的信息，版权为原作者所有。若有不合适的地方，请联系本站删除，邮箱：599385753@qq.com。